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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郑怀仁坐在堂前的太师椅上,指尖摩挲着紫砂壶的纹路,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。五岁的大哥成业正趴在青石板上玩陀螺,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只虾米。
“成业,莫在湿地上耍,要受凉。”郑怀仁的声音带着医者特有的温润。
成业仰起脸,咧嘴一笑:“爹,这陀螺转得可稳当哩!”
谁也没料到,这话竟成了孩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午后雨歇,成业踩着木梯往阁楼取药典,梯子一晃,那小小的身影如断翅的雀儿坠落。郑怀仁扔了茶壶奔去,只见孩子蜷在青砖地上,脊柱已扭成不自然的弧度。
“爹...疼...”成业惨白的小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。
郑怀仁颤抖着手施针,银针在午后的光影中微微发颤。成业伤了脊柱,后背供起来成了坨子,郑怀仁竭尽所能翻遍了医书想要控制住儿子的伤势,屋里的药渣堆成了小山,但是伤势却没能得到控制,到底没能留住那缕稚魂。出殡那日,郑怀仁攥着儿子冰凉的小手喃喃:“医得天下人,医不得亲生儿...”
自此,医馆常飘着苦涩的烟土味。母亲林婉蓉倚在湘妃竹榻上,象牙烟枪映着憔悴的容颜。
“娘,您别抽了...”七岁的克伦捧着药碗怯生生道。
林婉蓉吐出一缕青烟,眼神涣散:“你懂什么,这烟气能镇疼...”话音未落,摇篮里的幼子又开始哭闹。她熟练地俯身,将烟雾缓缓渡进婴儿口中。孩子果然止了哭,咂着嘴陷入诡异的安宁。
克伦攥着衣角退到药柜后,从暗格里摸出半根芝麻杆。甜香在齿间漫开时,她听见父亲在堂前低语:“婉蓉,成业走了三年,这个家总要...”
“家?”母亲的笑声像碎瓷刮过青石,“自你治不好成业那日起,这个家就散了。”
郑怀仁的身影在暮色里佝偻成寂寞的剪影。克伦悄悄将芝麻杆塞进父亲掌心,他怔了怔,终是红了眼眶:“大妹子,爹对不住你们...”
转眼又是赶场日,周边的百姓牵着马,驮着山货,在乡场上开启了喧闹的售卖。从前最爱看的戏班子又在后街上开了新戏。乡场上的麻糖和芝麻杆总是飘着甜甜的香气,吸引着克伦,那是克伦最喜欢的味道,每次赶场,她总要偷偷买些放在阁楼的柜子里。自大哥过世后,她再也没能买过。攥着攒了半年的铜板,在糖摊前犹豫半晌,却转身买了包父亲最爱的云雾茶。回医馆时,正撞见药商拂袖而去:“郑大夫,赊的账该清清了!”
阁楼里,林婉蓉的咳嗽声撕心裂肺。克伦沏好新茶端上去,见母亲正对着大哥的旧衣出神。
“你大哥若在,该有灶台高了...”她忽然伸手抚摸克伦的脸颊,冰凉的手指带着烟土气息,“娘知道苦了你,可这心里头的窟窿,拿什么都填不上啊...”
窗外飘来芝麻糖的甜香,克伦倚着药柜慢慢坐下。暗格里剩下的半根芝麻杆早已变质,就像她来不及甜够的童年,在药香与烟土的纠缠中,悄然发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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